难凉

好耶

【凯源/架空】《同行》

春梦桑:

1.


我们的车队进入土耳其时,天已经很暗了。路边匆匆走过带着黑色头巾的女人,看样子是逊尼派教徒,但我们车轮碾压过的地方却是阿拉维族的居住地。


“这里安全吗?”浓眉大眼的混血迈尔斯·乔问司机。


司机抽了一口大烟,烟圈氤氲,像是升腾的战火,“安全,安全。”


事实上车上没有人相信司机的话,在他眼里,只要是他拉客人的地方就都是“安全”的。迈尔斯也未必问的真心实意,他多半只是想打破这该死的尴尬。


我们很快到了口岸,过了口岸就是我们的第一个落脚点,有人已经要提前下车了。


车队是东拼西凑的,和我同车的是迈尔斯、以及两个中国男人。我在中俄边境长大,生我的是俄罗斯人,养我的却是华夏人,所以我在一定程度上对那两个年轻男人表达了友善。也许是我的中文足够流畅,也许是我们的目的地正好相同,他们并没有对我抱有多大敌意。要知道,这在现在的中东地区,是极为难得的。


灯光近了。我们看到了通往边镇的路。有孩子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,严肃的母亲立刻把他的头掰回去,沉下脸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训斥,孩子吐吐舌头,不再看向我们。他们生的黝黑,皮肤透着汽油味,顶着钵的男人更甚,深轮廓,鹰钩鼻,白布泛黄,警惕地看着每一个路过的人。


和其他人告别,我和两个中国男人商量了下,决定在此休息一晚,明早出发,步行两公里后就是汽车站。


从那里出发,我们就可以到达我们的目的地,叙利亚。


2.


第二天清晨,我好心情地与两位中国先生问好,他们也笑着回应了我。他们的早茶是从家乡带来的,精致可口的糕点加上用冲剂冲成的饮料。


我不大明白中国先生来这里是为了什么。这片土地如今充斥着欲望与贪婪,欲望与贪婪的底部是如山般的白骨。


无法否认,我是来在白骨上寻觅财宝的贪狼,哪怕现在从阿勒颇拉十吨的货到阿塔基亚需要26万叙利亚币。期间我需要把这些钱“孝敬”给各地官员,这个年头扫大街的未必比首脑低一等,只要你手里掌握着道路的通行权。


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无利可图,相反,战争是发家致富的最佳途径。油,粮,衣,无论是战争中还是战争后,国家的内需一定都会达到一个峰值,而这些必需品的价格,并不完全由市场决定。这也是我千里迢迢从俄罗斯来到叙利亚的原因。


但中国先生显然不是同我一类的人,他们的眼睛干净得像是西伯利亚夜空的星星。


两公里的路程我们走的不快,汽车站人可罗雀,我们能不能顺利到达阿勒颇全凭运气。休息室里没有人,我和中国先生随便找了一处破损了小半、露出发黄棉絮的坐垫坐下。


我尝试着和他们聊天。这是我做的第一件错事。


他们友善地回答了我。个子高一些的,中文名叫做王俊凯,个子低一些的则是王源。他们的名字平仄分明,若不是我对中国话还算是精通,我准会和其他大胡子一样因这两个名字而舌头打结。


北风吹得凛冽。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北风。


他们显然有些不适应这种天气。王俊凯从包裹里拿出一件加绒的外套披在王源身上。我发现王俊凯在我面前总是有些沉默寡言,而王源则不然。


我紧了紧身上略显破旧的军大衣。


过了半小时左右,一个矮小的叙利亚男人走到我们面前,询问我们是否需要搭乘巴士。我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明了我们的来意,但他看样子并没有完全听懂。最后是王源上阵,连说带比划,让他明白我们想要去阿勒颇。


他沉默了一会,然后点了点头。小幅度的头部挥动让不好闻的气味从他头上散发出来。


我下意识地看了看王俊凯和王源。他们看上去是如此精致,以至于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。但好在,他们并未露出任何不妥的神情,这使我对他们的好感更上一层楼。


刚刚来问话的小个子司机搓了搓手,露出一个局促的笑容,示意我们跟他走。


原来现在并非完全是“公车”当道,小个子司机驾驶的就是一辆“私车”。是较大的面包车,坐六七个人绰绰有余,停在不起眼的角落。


一路上我们没有再说话。


车驶入荒漠中,热浪舔舐车底。偶尔看到赶着长毛羊的牧童,胶底鞋好似发出呲呲的声响。


已经入冬了,这里和几公里外却仿佛是两个世界。


我看到一阵风卷着沙呼啸而来,王俊凯凑到王源耳边说,“那些是贝都因牧人,前面的湖是阿萨德湖……”


3.


变故发生在离阿勒颇还不到五公里的地方。


我们远远看到有一批人走过来,人数不少,一开始我们认为是同我们一样的冒险者,走进了才发现并不是这样。


他们的服饰表明他们是叙利亚自由军。


司机的神情顿时紧绷起来,王俊凯和王源则眯起了眼。


这不是我第一次来叙利亚,却是我第一次遇到自由军。前几次我甚至去到了大马士革,但不知是否是被命运女神眷顾,我一次也没有遇到过军队。


看王俊凯和王源的样子,他们似乎不是第一次了。


司机放慢了速度,我们两批人马距离对方越来越近。


突然,王俊凯出声了,“他们不是自由军……是ISIS!”


他说的是中文,司机没有听懂。我和王源眼睛瞪大,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传言。


恐怖组织ISIS,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


王源马上用英文说道,“掉头!掉头!”


司机看看王源,又看看我,不知所措。看来这是个新手。


我们离他们的距离不到五百米了,我指着方向盘,比了个掉转的手势。


等到司机终于明白过来,我们又径直向前冲了两百米。


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恨不得代替司机来驾驶。


王源比我更加激动,他的拳头攥紧,被王俊凯的手紧紧包住。


他们似乎注意到了我们,开始朝我们的方向极速前进。


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那时的心情,像是小时候第一次被几乎跟我一样高的大狼狗追,恨不得长出四条腿,想回头却又不敢回头,肾上腺素狂飙到峰值。


王俊凯屏住了呼吸,抓住王源的手有些颤抖。


突然“嘭”的一声,我们的车被打中了右轮。车子蹭的一下弹了起来,我的额头被磕到了。


但这显然不是重点。沙地没有让我们的车与地面划出火星,但显然,它让我们的行动更加不便了!


“哦上帝!他们有枪!”司机惊呼道。


我、王俊凯、王源三人对视一眼,随即默契地拉开车门,从基本上不能行驶的车上跳了下来,王俊凯由于坐的位置离主驾驶较近,顺带着把还在大呼小叫的司机给扒拉了下来。


“跑吧。”


“往哪跑?”


“从阿萨德湖绕过去。”


我听到他们这样说。


4.


这是我做的第二个错误决定。我跟随着那两个年轻人,两个年轻的中国人,一路狂奔到阿萨德湖附近。


我们驾车行驶的道路在阿萨德湖的西面,现在我们要从东面绕过去。


司机还在不停地向后望着,生怕ISIS从后追来。王俊凯和王源已经冷静了下来,他们正在讨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。


“他们没有追上来,”王源偏头望向王俊凯,“说明他们的目的不是我们,我们只是个意外。”


“那时我们确实在他们的射程里面。”王俊凯补充道。


“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?”


“从方向上来看……”


他没有说完,但我们都知道,从这里往回走,将到达我们来时的口岸。


行进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。准确来说,是他们俩停了下来,于是我和司机向他们投去疑惑的目光。


王俊凯看着我们,突然笑了,“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。”


我吃了一惊,“伙计,你怎么了?我们的目的地就在前方。”


王源摇了摇头,“阿勒颇只是我们的暂定目标,如果有了更想去的地方,我们是会改变主意的。”


我隐约知道他们想去做些什么,但我无能为力。因为我是个商人。


与他们体面地告别才是我要做的事,尽管我们刚刚经历的人一点也不体面。


但冥冥之中总有一种力量,他让我说不出再见。也许是他们眸子中的某种东西触动了我,我这个老油条竟然在这时候脱口而出,“我也留下!”


六只眼睛惊讶地看着我。


我老脸一红。


随即王俊凯明白了我的意思,“那好,我们三个就一起行动吧。”


王源眼珠子一转,“我们要赶上他们,就先得找到代步工具。”


上帝,这是我做的最后一个错误的决定。因为这三个决定,我注定成为这一批淘金者中最碌碌无为的人。


但同时也是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人。


5.


如果你们足够敏感,那你们就会知道,我们是要去阻止那一批豺狼的。


ISIS是一个权力极大的恐怖组织,即使他们自诩正义。而中东地区数次大规模的暴乱和屠杀都和他们脱不了干系。


前方人口聚集的地方只有口岸,这一批武装力量的目的不言而喻。


我跟着王俊凯和王源,走到阿萨德湖的最南方,那里有一个小型的集会。我们用少量叙利亚币租了一辆汽车。


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是特别快,我们以最高速度行驶,到达口岸后还有将近40分钟时间来布置所需的东西。


开车的人是王俊凯。他们俩似乎在分配任务方面没有丝毫的疑虑,王俊凯开车,王源便在一旁观察四周,两人的配合无比默契。


我让留在口岸附近的朋友替我们准备了几个大喇叭,随即开始和王源聊天。


除了和他们混熟这个出于职业习惯的目的之外,我是真的对他们的身份产生了好奇心。他们不像是我所认识的商人或挑夫,更不像是居心叵测的政治家,但同时也不是单纯的旅行者。


王源在听到我的疑惑之后,冲我笑了笑,“你想多了,我们只是旅客而已。”


我不相信,“没有旅客会在这时候选择来叙利亚。就像我们这次就遇到了……”


他笑容不变,“我和他想要一起走遍世界。我们有足够的积蓄。既然如此,为什么只能享受那些早已准备好的、合时宜的美景?”


“我们中国人有句话,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,有些事经历过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。”他顿了顿,像是不确定我是否能听懂子丑寅卯这个词,“就是说,我们还年轻,可以多走一些路,多经历一些事。”


我怔住了。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们确实只是两个富有冒险精神的东方旅客。


“我们还去过亚马逊丛林,去过刚果盆地……接下来我们还会去更多的地方。”


他们是两个让人忍不住微笑的年轻人,我也不意外。


“那你们一直都在一起吗?”


他抿嘴笑了起来,没有回答。


在我们的一问一答中,时间很快过去了。我们看到了口岸的灯光。


看来来得及。


6.


出乎我意料,我一直认为王俊凯是一个冷漠的人,但他在这时候却表现得足够热情。


我们一人拿着一个大喇叭,像是斯大林当初四处演讲一样,又像是贝都因牧人驱赶羊群那样,将一批一批人劝离口岸。


在这种“三不管”地带,寻求地方部门组织撤离是不可能的,我们能做的只有通过自己的言语让对方相信我们。


但显然,王源在这方面颇有天赋,而我和王俊凯则毫无头绪。我和他尝试着模仿王源,总归是让一小部分人相信了我们。


他们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们,我感到很羞耻,但咽下唾沫之后就又开始新的一轮说服。


他们不仅嘴上说,还手舞足蹈地比划着。渐渐的,我也受到感染,开始放的开。


最终合起来,我们通知了近三分之二的人,相信我们的仅占四分之一。


我像是回到了高中时可以一个下午都在奋斗的日子,慷慨激昂,恨不得再和他们理论,王俊凯却拉住了我,指了指他的手表。


时间快到了,我们也不能在这逗留了。


我心头的火未灭,他却一个眼神扫过来,严厉至极。


我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话。


等我们离开口岸,我才感到一阵后怕。若非王俊凯制止了我,我现在应该就在吃枪子了。ISIS不是慈善组织,我们能够做的已经做的,剩下的就交给老天。


“我们刚刚……真的在ISIS眼皮底下撤走了一批人?”我感到不可置信。


“没错。”


“这真是……”


剩余的话我没有说出口,我们都懂。


尽管我们也知道,冲突总要爆发,我们,也救不了所有人的命。


7.


到了阿勒颇之后,我还是选择和他们告别,回到我在俄罗斯的家。


他们很坦然,经历过太多之后,于他们而言和每一个陌生人的见面都像是久别重逢,而我仅仅只是一个过客。


但这也足够。


人的一生何其短暂,和一人相伴,去西伯利亚逮狼崽,到西沙群岛闲垂钓,至喜马拉雅攀峰顶,走遍世界,览山河。做想做之事,再不必妥协与忍耐。


你们的人生,将是另一片波澜壮阔。


而我,亲眼见证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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